下雨了，说起来，这座城市以前似乎也经常下雨。这大抵是个悲伤的地方，又或许恰逢悲伤的季节。

雨下得刚刚好，还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光线，天空和云彩，混淆在了一块。

雨滴噼啪落下，溅碎，沉落。你甚至分不清哪声是雨滴的悲鸣，但那是所有雨滴的宿命。

有人说雨是神明的烟花，我看，更像是神明放逐的脆弱蝴蝶吧。它们很木讷了，亦展翅，亦破碎，行人步履匆匆，汽车飞驰而过，无人在意。

这个世界很仓促，没有人有时间，欣赏亿万蝴蝶的生命终章。

它们会流进下水道，还是有幸进入海洋，都无所谓。它们是神明的蝴蝶，更是神明的恶作剧，周而复始地陨落，没有人在意它还是不是它，我还是不是我，人间太嘈杂，云端的生灵，只想听点轻音乐。

少年站在街头淋了很久的雨，雨滴顺着帽檐，袖管，衣襟，缓缓流下。

他看了看酒家的霓虹，霓虹在雨幕里斑驳缥缈，他分不清湿的是眼眸，还是灯火。

他看了看邈远的天边，远方已是乌压一片，幕布已然合上，只待闹剧开场。

他看了看沥青马路，它的一头延伸很远，它的一头止步眼前，这是一条单行道。

他收回了目光，这次他想看看自己，可惜他没带镜子，也忘了从前的样子。

他的衣衫已经浸湿了，他饿了，还很累。

他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烤肉店，门户虚掩，店里没有什么人，下午三四点也确实不是饭点。收银员默默地守着收银台对顾清沫视而不见，毕竟他不兼职迎宾。下雨天，迎宾已经走了，可能躺在家中安稳度日，也可能在洗浴场所享受别人的服务，他服务别人很久了，这是个难得的雨天。

少年要了两盘烤肉，一罐啤酒。烤肉很快就端了上来，毕竟他是店里唯一的顾客。顾清沫认得那个服务员，白衬衣，黑夹克，小皮靴，他其实是这家店的老板。

“这是我们家的招牌，都是新鲜的。”

“您很年轻，是附近的高校学生吧。”

“我来帮您烤吧，这是餐巾，可以垫在衣服上。”

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，等待着餐盘中的烤肉越来越多。

餐厅老板娴熟地翻转着肉片，大功告成之后又默默站到一边，在少年的视线角落若隐若现。

餐厅只开了一半的灯，有些昏暗，老板又去打开了另一半。

雨有些大了，拍打在餐厅的门窗上，扭曲地滑落，流下的雨痕又很快成为下一位的足迹，或是被拦腰斩断。

收音机放着天气预报。

少年吃得很慢，他有些后悔淋了那么久的雨，弄湿了人家的座位。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。上一次其实也没过多久，大概是半年。但是这短短的时间，却隔得很远。他努力追忆那时的自己，他记得那天也是一个雨天，他也是独自一人。

但他无法将跨越时空的两个人影重合，那天他一心逃离喧嚣，他受够了嘈杂，想要追寻一处安静的角落将自己安放，没有客人的烤肉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

如今呢，他却在夜幕背景下的雨幕里走进了这座唯一尚有灯火的店面，追寻人情味，烟火气。这不像自己，可这就是自己。活生生的自己。

少年结账走出了店面。机械门铃冰冷的声音不含感情：“欢迎下次光临。”

少年仰起头，任由雨珠在脸上滚落，他找回了当年寄存在这家小店的人情，又找到了爱这座城市的理由，和回来的勇气。